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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自沉”与“自效”
昨天与同学讨论屈原的“自沉”与苏武的“自效”。
这是一个较难的问题。
1.屈原的“自沉”
屈原先是“自令见放”（自己让自己被放逐）：不“与世推移”；不与众俱浊，“随其流而扬其波”；不与众俱醉，“餔其糟而啜其醨”。而是于众浊中独清，于众醉中独醒，“凝滞于物”，“怀瑾握瑜”，所以不被众所容，而“自令见放”。
然后是“自沉”清流：不能容忍自己的高洁被玷污，要抗世之“汶汶”而保己“察察”，拒世之“温蠖”而守己“皓皓”，所以只能自绝污浊之世，“自投汩罗以死”。
2.苏武的“自效”
苏武先是与屈原一样，也是“自令见放”：于众叛中而独忠，“凝滞于物”，“怀瑾握瑜”，所以被徙北海牧羝，而“自令见放”。
然后是“自效”朝廷：于无生之望、有死之待中独守生命的长度，所以于困厄复困厄中永不自毁，于绝境复绝境中绝不自绝。这与屈原有天渊之别。
关于苏武“自效”的理解更加困难。
苏武在几次速死以杀身效国未成后，被单于置于永不可有生还希望的绝境中，但苏武此时向死而长生的信念却深植于生命中。
这样，他于绝境中坚守长生的行为就有了非同寻常的两重意义：
你单于以此令我绝望，我却偏要于这绝望中坚守，坚守生命的尊严——这与《老与海》中的老人为一类：“一个人可以被毁灭，但不能被打败”；
更非同寻常的是，有坚守的特殊意义——我要尽最大可能以更长的生命，坚守于“自苦亡人之地”，以彰显“自效”朝廷的“信义”！
卫律在问：“空以身膏草野，谁复知之？”李陵在问：“空自苦亡人之地，信义安所见乎？”
苏武以他的长生坚守，明明白白地回答：天知地知我知，足矣！
这不是“空”无！而是“实”有！
3.屈原、苏武都不是渔父所许之“圣人”
渔父所许之“圣人”有怎样的特征？
首先“怀瑾握瑜”——这“圣人”非常人，他们心中有宝玉（“瑾”“瑜”），就是有大才华，有大灵智。
其次“不凝滞于物，而能与世推移”；能与众同浊，“随其流而扬其波”；能与众俱醉，“餔其糟而啜其醨”，葆有生命。
这其实是孔子曾赞许过的宁武子一类人：“邦有道则知，邦无道则愚。其知可及也，其愚不可及也。”
这一类人，具有高超的生存智慧：能智亦能愚。但他们的愚不是真愚，是“能愚”，是“佯愚”——“装睡”。
被孔子誉为“逸民”的柳下惠，可归于这一类。孟子评价他：“不羞污君，不辞小官”，“遗佚而不怨，厄穷而不悯”。
很多人将渔父赞许之“圣人”理解为庄子一类人。
其实，两者是有较大差异的。
最大差异是：庄子一类完全弃绝人事，抱定“三无”——无为、无情、无我，返归自然；渔父所许之“圣人”则是在人事之中，在无法以“瑾”“瑜”持身时，（暂时）与世同浊同醉，亦可谓“苟全性命于乱世”。当乱世结束，“邦有道”时“则知”，去施展自己的才华，彰显自己的德性。
可见，屈原、苏武，即不是渔父所许之“圣人”，也不是庄子一类之“圣人”。
4.屈原、苏武的“圣性”在哪里？
坚守高洁，抗拒污浊。
最后屈原以死相抗，宁为玉碎，不为瓦全，彰显尊严与忠诚；苏武以生相抗，拒为玉碎，力守玉全，彰显尊严与忠诚。
两者方式略异，但殊途同归——同归于人间至圣！
在我个人的理解中，苏武的坚守更不易！
一死了之，最为痛快。生不如死却偏要顽强地生，最为痛苦；以自觉生之意义于生不如死之绝境中顽强地生，最为痛苦，亦最为难能可贵！
从这个角度看，屈原是痛快的圣者，苏武则是痛苦的圣者。
5.认识、理解屈原与苏武“圣性”的意义在哪里？
我从来不轻易赞美牺牲！
我只赞美那些献出生命意义远高于保全生命意义的牺牲！
所以，我一直认为，鲁迅主张打壕堑战与孔子反对暴虎冯河是一致的。
生活中，勇于当勇是勇士，勇于不勇更是勇士。
《孔子家语》中载，在与子路的比较中，孔子认为自己能成为子路老师的原因是：子路只是勇于当勇，而他却还能勇于当怯。
但这些并不防碍我们更真实、更深刻地认识、理解屈原与苏武勇于死与勇于不死的“圣性”。
一般情况而言，在生活中，我们不会遇到大圣如屈子、苏子这样的生存境遇，但他们在绝境中闪耀的永不熄灭的生命光芒，则可以长照人类生存中的各种窘境与各类黑暗。
所以，《屈原列传》《苏武传》这样的文章，是中国人几千间一直阅读的文章，它们一直在影响着我们中国人的生活方式与品格形成，特别是在艰难困苦时期，非常时期，它们的光芒一直照耀着我们民族心灵的黑暗处。
对照大圣们的生存苦难，也许，我们平常的任何一种遭际，都是可以用微笑轻轻抹去的；也许，真的有一天我们也遇到大不幸时，大圣们那永不死灭的精*就可能在我们心中复活，而无畏无惧地向前向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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